凤凰体育特约评论员方正宇

新闻背景：1月26日，体育总局在《中共国家体育总局党组关于巡视整改情况的通报》中表示，今后在全运会等全国综合性运动会不公布金牌、奖牌榜。然而1月30日，体育总局官网文件称2017年全运会“公布代表团成绩榜……”有媒体称：假装取消为应对巡视组。

当国家体育总局不久前刚刚公布一系列整改方案时，我们曾提到：“取消金牌榜是一项最容易实现的改革措施。”出人意料的是，即便该项措施也仅仅维持数天之后就遭到颠覆。这一幕的出现，到底是因为某些人的记性太差还是胆子太大？又或者说，全运会金牌榜在体育总局那里已经成为了动不得的命根子？

要想搞明白这个问题，首先需要了解一下全运会金牌榜的历史。尽管早在1959年举行的首届全运会上就有金牌榜，但这份榜单真正引起广泛关注甚至形成争议，则始于1987年举行的六运会。当时正值1984年洛杉矶奥运会过后，整个社会从上到下都对体育竞技投入了异乎寻常的热情，导致各地方代表团相比以往更加看重在全运会金牌榜上的位置，由此在赛场内外展开了一系列明争暗斗，有些争夺甚至已经超越了竞技体育的正常范畴。

没想到在第二年举行的汉城奥运会上，中国代表团的金牌数从洛杉矶的15枚急速下跌至5枚，“兵败汉城”成为轰动一时的社会热点话题。在当时的体育主管部门看来，奥运成绩下滑的原因之一，就是各地方代表团在前一年全运会中的竞争太激烈，导致奥运选手们提前透支了状态。

有鉴于此，从1993年的七运会开始，全运会被安排在奥运会的后一年而不是前一年举行。更为重要的一项改变，则是自从六运会之后，诸如航模、跳伞和棋类之类非奥项目被逐渐清除出全运会。由此反映出的意图很明显——全运会必须担负起为奥运会练兵的任务。

顺着这条思路来看待问题，就不难理解全运会金牌榜在中国体育界的特殊地位，它其实已经成为体育总局调动各地资源为己用的一根“指挥棒”。尤其与国际赛事的金牌榜相比，全运会上还先后出现过一系列具有“中国特色”的排名。比如选手在奥运会上获得的金牌，可以折算为个人所在地方代表团的金牌数。又比如对于在全运会夺冠同时打破世界纪录的表现，可以增加金牌数的计算。凡此种种，其实都是为了将奥运贡献与全运战绩挂钩，从而促使各地方全力支持体育总局的奥运战略。

还有，在以往的全运会金牌榜上，经常能看到0.5枚金牌这类奇特的计算方式。究其根本，其实是为了协调各地方之间的利益，导致一枚金牌被掰给了存在协作或者说争夺关系的两家代表团。而在如此纷繁复杂的计算方式背后，隐约可以窥见主管部门的权谋之术——只有当各地代表团的竞争变得愈加激烈时，才更需要更高级别的部门来进行协调或者做出裁决，从而证明体育总局所具有的独特价值。从这个意义上说，全运会上闹出的风波越大，体育总局的地位也就变得更加重要。

应该说，体育总局将这根“指挥棒”已经掌控得炉火纯青，成功地将各地资源汇聚于奥运战略的整体目标上。包括中国代表团在2008年奥运会上的辉煌，也离不开来自这种指挥艺术的支撑。但与此同时，过度强化成绩刺激的指导思想，也给中国体坛带来了一系列副作用，正如体育总局在整改通报中所描述的那样：“金牌至上的政绩观扭曲了体育精神。”

既然如此，拿掉这根“指挥棒”好不好？所以体育总局才会在整改通报中提出“不再分别公布各省区市的金牌、奖牌和总分排名”，将此作为纠正错误的一种思路。可问题在于，要是丢弃了全运会金牌榜以及那些光怪陆离的计算方式，体育总局还能依靠什么来调动各地方的积极性？进一步说，一旦全运会的基础出现崩塌，那么体育总局的奥运战略也就成为了空中楼阁，这一点显然是总局领导不愿意看到的。

更为关键的一点在于，倘若没有了全运会这项考核指标，那么体育总局存在的意义又在哪里？体育总局这些年来最重要的工作，就是完成从全运会到奥运会这两个体系之间的人才选拔，进而争取在国际赛场上取得好成绩，这是他们需要做、能够做、也擅长做的事情。

但未来如果中国体育的战略重心从竞技体育转向群众体育、职业体育，那么大量工作也就不再依赖于体育主管部门的介入。比如在城市中推广健身项目或者群众赛事，根本不需要劳烦体育总局进行介入，甚至在地方上也可以交给其它政府部门或者社会组织，未必再需要专门的体育主管部门。又比如像中超、CBA之类的职业赛事，完全可以被交给职业联盟来操办，没必要再继续分给体育主管部门一杯羹。

因此以未来的整体趋势而言，体育总局继续存在的价值会变得越来越低，有朝一日甚至会低到不再需要这个部门的程度。于是为了自身的生存权，体育总局即便在整改通报中做出过承诺，但是等到具体问题摆到面前时，仍然会选择继续保留全运会金牌榜。与其说他们是丢不下这根“指挥棒”，还不如说是舍不得那种继续站在舞台中央的感觉。

实际上，这是国内很多领域在改革过程中都会遇到的难题——各部门往往只是满足于实施修剪枝叶的表面工作，但一旦改革触及到自身利益，诸多举措通常都会变得寸步难行，甚至已经对外宣称的内容都可以被重新修改。而当取消全运会金牌榜这项相对简单的“减法”都得不到执行时，那么其它进一步触动体育主管部门利益的改革举措，估计就更加难以真正落实。

回到本文最开始的那个问题，目前看来，全运会金牌榜就是体育总局的命根子。临时进行一下遮掩固然没问题，但要想将其彻底切除，恐怕体育总局还是会拼命守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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