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锦赛唯一藏族选手：希望跑进里约奥运 靠奖金补家用

多布杰在比赛中

采写/凤凰体育 刘璐莎

参加世锦赛前，多布杰的最大一笔收入来自2011年拉萨半程马拉松的30000元夺冠奖金，他拿到了其中12000，10000给了家里，自己留下2000块。不久前，他花80多块钱给自己买了一条牛仔裤，对于没有运动员工资、刚告别学生身份的他来说，这是难得的消费，他不愿意再给自己买运动服。

生活并不会因为他成为了西藏第一个参加世锦赛的中长跑运动员变得有多大不同。

8月26日上午，充足的阳光照在鸟巢的草皮上，没有阴凉的地方很难睁开眼，站在世锦赛5000米预赛的跑道上，多布杰被晃得有点目眩。

这个近几年在国内赛场表现出色的藏族运动员此前的最好成绩是13分55秒，这让他得到了男子5000米项目我国唯一的外卡。参加世锦赛，他为自己定下的目标是13分45秒，以冲击一个决赛名额。不过，教练格桑次仁早就为两人定好了27日一早返回拉萨的机票，很早，7点多的飞机，意味着4点多就要起床准备出发。

多布杰家在拉萨达孜县，从市区回家要坐2个小时面包车，在西藏田径队里几乎是最近的，可他上次回家还是去年11月，呆了2天。父母靠务农维生，因为太少回去，他记不清家里种了几亩青稞，养的牦牛5头还是6头，每次得到些比赛奖金，几乎是他唯一的收入来源，他都会把绝大部分钱寄到家里。

为备战世锦赛，格桑带着弟子15号就到了北京。“刚（从高原）下来时身体有点重，太闷，这两天好多了。”比赛前三天，多布杰见到记者时说。这些天他对北京的环境适应了很多，天气也变得和善，不但凉爽了许多，连空气也好得几乎跟高原上一样洁净清澈。

他很少接受采访，或者换个说法，很少有记者去采访。8月22日，多布杰和格桑教练来北京备战世锦赛的第八天，见到凤凰体育的记者时，格桑说：“你们是第一个过来的”。

当时多布杰正在奥体中心的跑道上训练，教练身旁突然出现的陌生人让他看上去有些戒备，但更多的应该是腼腆，在后来的加速跑和肌肉拉伸时，一直刻意与这个小群体保持距离，直到格桑招手叫他“来跟记者聊聊”，才挪着小碎步凑过来。在接下来的35分钟里，这个藏族青年不知道把手中的矿泉水瓶上下颠倒了多少次，他很少用眼睛直视记者，一边眼神闪烁地回答问题，一边用难以察觉的步伐向后挪动着身体，几个问题下来就退到路中央，再被拉回路边的台阶上。

“去年亚运会时有点紧张，这次还行。”听到记者说鸟巢到时可能会坐满时，多布杰说，“人多我害怕到时候紧张。”

5000米预赛有41名运动员报名，分两个小组，多布杰在第二组。每组比赛前，体育场大屏幕会选择性地介绍两到三位选手，第二组在介绍完两位夺冠热门后，将镜头切给了多布杰。面对越凑越近的摄像机，这个21岁的藏族小伙目光闪躲，过了十来秒才看了镜头第一眼，腼腆一笑，举起双手，接受属于东道主的掌声后，马上又将目光飘走，似乎等镜头赶紧离开他，又不时偷瞄一眼，看自己是不是还在大屏幕上。

面对几乎坐满的鸟巢，他确实不怎么放松。

发令枪响，多布杰跟在大部队的后半部，国家田管中心主任杜兆才在鸟巢4层的体育总局包厢里看了这场比赛。当多布杰经过时，他对身旁的记者说：看，这个多布杰，他是我们西藏的运动员。

相比于13分45秒多就能出线的第一组，多布杰所在的第二组要快得多，前两圈的速度都在62秒到63秒，这比他平时66秒到67秒的水平高了不少。在全场4万多观众的加油声中，多布杰的脚步越来越快，一开始他紧紧地跟在大部队的偏后位置，第三圈开始加速，一度超到大部队中段，现场一位中国记者对他的表现摇了摇头，叹口气说：“这么跑很快会顶不住的。”

第五圈，多布杰跟不住了，到第七圈，身边唯一的日本选手村山紘太成了他最后的目标。此后，已经被大部队彻底甩开的两个亚洲人互相紧追不舍交替领先，最后一圈，多布杰率先发起冲刺，在进入弯道前一度成功领先一个身位，之后咬紧牙冲向终点。体力透支的他脚步渐乱，身后的村山很快赶了上来，两个人肩并肩的那一刻，多布杰身体和精神都挣扎到了极限，无奈地目送日本选手先一步踩到终点线。他实在跑不动了。

14分07秒35，多布杰的世锦赛结束了，他没能把个人最好成绩提高。

“如果被分在第一组，他估计能一直跟着第一梯队，也许能跑个13分50几秒。”赛后，看台上的格桑教练拿着成绩表无奈地说。两组的总成绩差距很大，多布杰这组快了20多秒。第一组直接出线的前5名都用时13分45秒，而多布杰这一组前五名都在13分20秒之内，跑进13分30秒的就有12个人。

鸟巢0层的混合采访区，10多位中国记者围住了多布杰，这是他从未遇过的阵仗。有人问：“你有外教吗？西藏队里有专门的技术教练吗？”多布杰愣了一下，摇了摇头，“没有”。

对于这个21岁的藏族青年来说，格桑次仁一直是他唯一的教练。在西藏中长跑队，他是老大哥，弟弟妹妹们崇拜的对象，但对于外面的世界，他了解的并不是那么多。两年前，曾有一本国内体育杂志采访格桑和他的队伍，捧着记者带来的样刊，格桑翻了翻，有点不敢相信地问：“我们也能上这个？”

现在西藏田径队的条件已经比几年前好很多了，特别是多布杰他们在国内创造了一个又一个好成绩之后，2011年多布杰拿拉萨半程马拉松冠军的时候，他们整队甚至连套统一服装都穿不齐。

“这几年田管中心确实给了很大的支持，没有他们的支持，队伍可能也起不来。”格桑说，现在队员们去参加比赛的次数也多了，去年还去埃塞俄比亚进行了训练。本次世锦赛前，本来也安排多布杰去埃塞俄比亚训练的，因为签证没办下来被迫搁浅。

在北京，多布杰是代表中国参加田径世锦赛的运动员；而在西藏体工队，他属于有编制但还没转正的运动员。“我们有一个新的政策，成绩都达到了，还需要有个文化考试，合格了才能转正，不转正就没有工资。”格桑叹口气说，“他们只有每天每人40块钱标准的伙食费，有时候提起来很难受，我去争取（工资），会有人觉得我们教练话多……”

目前格桑的队里，没有一名队员有工资，而多布杰，由于经常上下高原训练比赛，也没什么时间准备文化课。

“你的收入都是奖金吗？”

“对，都是奖金，其他工资、集训费什么都没有。”多布杰笑了一下。

格桑次仁无奈的事很多，孩子们身上穿的衣服都是难题，去年他软磨硬泡才从某品牌要到15套装备，鞋号不都合脚，多布杰曾经因为鞋码不对在训练结束后袜子上渗出血，即便这样他依然穿着跑了很久，“总好过没鞋穿”。

世锦赛前国家队统一发了装备，比赛那天上午，多布杰才舍得把印着五星红旗的红色队服穿上，和那双平时训练不舍得穿的新跑鞋。

至于他队里那些弟弟妹妹们，只有眼巴巴地看着他穿着新衣羡慕的份。

就是这样一支队伍，成了我国中长跑最重要的人才土壤，这是最苦、最不容易出成绩的项目，练的人越来越少，对于眼下的现状，杜兆才坦言：“这正是我们学校体育教育要反思的。”

20年前，格桑刚做教练时最佩服的是马俊仁。那时他经常偷看马家军训练，不敢问，汉语说得也不好，他就趴在场地中间偷着掐表，看他们一圈跑多少。

20年后，格桑更喜欢埃塞俄比亚的训练模式，闲下来时便会琢磨国家队外教的训练计划，不过因为不懂英语，他自己也知道，最先进的东西学习不到多少。

同世界顶尖水平的差距之大短时间内难以弥补，但格桑一如既往地有信心。4年前，他还是一位整天要为队员吃喝发愁的基层教练，如今他培养的运动员已经登上了世锦赛的舞台。格桑说，明年的里约奥运会，多布杰的成绩要提高到13分30秒左右才有机会拿到参赛资格，差距很明显，但这确是他们眼前最切近的奋斗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