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佳玮：火箭红色热血中，流淌的是一条道走到黑的坚韧

约稿。

休斯顿火箭用不太漂亮的方式挥别了犹他爵士。实际上，过去的三场比赛，火箭打得都不好看。第三场哈登前15投0中，当然，比赛最后是他的三分球和塔克的前场篮板搞定的。那场赛后我说了：搁去年的火箭，这比赛也许就输了。

结果第四场，爵士在一场超慢比赛中（双方合计157次投篮50个罚球，而今天勇士对快船是合计181次投篮48次罚球）逆转。

然后是今天，又是磨人的节奏。

火箭到第四节还一度被反超，助攻与失误数一样多都是17次；哈登26投10中（整个系列赛命中率38%）；当然，他最后时刻一个轮转断球，锁定了比赛。

这是三场里第二场了：火箭是在没打出自己长处的逆风情况下，磨硬的。

2017年保罗到来后，我一直在念叨“火箭多了个半场进攻选项”和“韧性”。2017年12月吧，我念叨过塔克和巴莫特该上首发，安德森安心地走吧。去年年底，我一直在琢磨丹东尼让火箭减速，是不是为季后赛在准备什么。

哈登时代的火箭，打得最漂亮的不提，但走得最远的，是2015和2018年。看过那些年的自然明白，2015年所以能迈过快船，尤其是第六场大逆转，靠的并不是哈登的个人神威，而是约什·史密斯和布鲁尔们，靠的是愣头青的换防与肌肉绞杀。2018年对勇士第四场95比92，第五场98比94：那两场，是靠保罗控着节奏，塔克们磨赢的。

看看对爵士这个系列赛。

爵士从第三场开始，减少戈贝尔到上线，放哈登中距离抛射空间，防哈登的任何人都控他左手。若哈登突破未遂，抓后场篮板急速打反击，让火箭退防无力。

进攻端大量对球掩护，多点突破分球，突破到中距离再玩花。趁火箭换防混乱，前场篮板和前场内切都有。

虽然火箭没什么持球背身单打，但今天保罗和哈登多少次绕过掩护后，被对手在背后滋扰，要撅屁股保持身位的？肉搏时时刻刻。爵士不让火箭打不触身的远投流了。

所以比赛才有意思。

今天保罗带第二阵容时，屡次逼出换防中投。

内内在弧顶无法找到空切队友时，试探步中投。

卡佩拉甚至玩出了一个约基奇/霍福德式的“挡拆内切接球助攻底角三分”。

戈登忽然多了突破底线后转移弱侧三分球的视野。

保罗有一个追击试图封盖的犯规。

第四节初卡佩拉换防到三分线外，戈登回去补位内线费沃斯时，还能翻身出来干扰卢比奥的中投。

爵士之前想出了“逼火箭换防，再让戈贝尔欺负哈登抓前场篮板”的妙计，今天火箭就用塔克和哈登两个秤砣一起去跟戈贝尔卡位——虽然也因此漏了几次克洛德的底线。

以及比赛最后时刻，哈登对位英格尔斯，先延阻米切尔，再追英格尔斯，，转身从内切的戈贝尔手里一个抄球，锁定胜局。

这些玩意，比起“哈登找挡拆给卡佩拉空接”、“哈登反击快传找到戈登追身远射”，一点都不流畅。也不太像传统的迈克·丹东尼球队。

但怎么说呢？对休斯顿火箭比较熟悉的诸位大概能感受到：很好，这很火箭。

休斯顿火箭一向是，红黑红黑的。

那，说的不止是球衣。

比如，如果您觉得詹姆斯·哈登已经很有争议了，被红被黑都够多了……

这么说吧：火箭历来的大佬，曾经都挺有争议。

摩西·马龙1982年代表火箭拿到自己第二个MVP时，许多媒体都不满：他场均31+15+2，但只带队46胜；伯德场均23+11+6，带带队63胜哟！当时挑剔摩西的人（当然主要是波士顿媒体）话很多：

篮球智商不高、为了刷前场篮板罔顾退防、底线撅屁股打法过于没意思、粗鲁凶悍、不肯传球的黑洞、这个MVP是不是前一年带火箭掀翻湖人进总决赛的印象分啊？诸如此类。

大梦在1986年二年级就带队进了总决赛，但之后七年时间，总得不到应有的尊重。天勾老去后他是联盟第一中锋，但上将很快后来居上，成为记者与球迷们的爱。因为大梦曾经脾气暴躁、不肯传球、不爱跟队友勾兑，有传说1992年他在飞机上跟全队吵架，要球队交易他。

弗朗西斯、麦蒂与姚明在其火箭生涯，也从未摆脱过各色争议：他们都不是完美的球员。

哈登亦然。

妙在火箭队史是这样的：

大家看好他们时，他们未必打得多好；大家觉得他们一堆缺点时，反而容易下克上。

1980-81季，休斯顿火箭40胜42负，结果搞了个黑六进了总决赛，输给凯尔特人送给伯德第一个总冠军。当然凯尔特人如果有良心该给火箭发面锦旗，因为火箭黑六时首轮打掉的是卫冕冠军湖人。

那个系列赛，摩西·马龙场均31分，以及天知道多少篮板。

他与天勾对位的绝技，是依靠速率和低重心，闪开空间或强行一扛，在天勾愣神失位的瞬间，从劈叉下蹲压重心的状态猛然拔起，一个上篮。他并不是个高效的攻击手，传球一般，射程不算远，但他勤奋、活力十足、随时都能从15英尺外向篮筐滚去，不断从巨人们的身侧晃过，卡住位置，嵌进对手的骨头里。在“滚进篮下、出手、被干扰、二次起跳、三次起跳，补进或造罚球”方面，NBA历史上没有人能和他相比。

“我屠戮对手的狠劲，恰如阿尔-卡彭（1925-31年的芝加哥黑帮教父）。”

靠狠，磨赢的。

1995年季后赛开始前，无人相信火箭能卫冕：他们常规赛47胜，外围不断受伤，大梦患上贫血。德雷克斯勒中途到来后，甚至没机会和其他主力配对。他们仅有的法宝：合计65岁的大梦和德雷克斯勒，三分射手群，以及一点点冠军经验。

他们迈过第一轮犹如碰巧：第二场史密斯三分球8投7中，全队19个三分球，莫名其妙的赢下一阵；第四场，滑翔机和大梦分别41分和40分，再一场计划外的胜利。第五场最后四分钟，爵士还领先七分，淘汰卫冕冠军近在眼前——但四分钟过去之后，爵士被淘汰了。

“别和他们拖到最后时刻。”霍纳塞克说。

1995年夏天的火箭，就像开了修改器。每到最后五分钟，他们就变身成为另一支球队，顺便锁定了自己的篮筐……西部半决赛，老对手太阳。火箭1比3落后，第五场赛前滑翔机感冒，比赛前半小时才赶到球场。

这一次，这只德州蟑螂好象完蛋了，只需要踩下去，把他们踩扁就好。

太阳踩足了两个半小时，踩到了比赛最后半分钟，太阳领先二分，那时，淘汰火箭只在须臾之间……但大梦一记勾手把比赛带进加时。加时赛，罗伯特·霍利一记远射把分差拉开——这也是他老人家无数夺魂三分球的开始。

火箭取下第五场，随后是第六场。第七场，太阳第二节就以15分领先，但到了第三节，火箭默默的追了上来。比赛继续朝着休斯顿的剧本前进：终场前7秒，112平。埃利在左底线三分线外举起了球，然后，就是史称“死亡之吻”的一球……

巴克利说：“所以，火箭就是只德州蟑螂。你一脚踩下去，以为踩扁了他们，没想到他们就这样爬走了。”

西部决赛，马刺教练组忙于对付丹尼斯·罗德曼。大梦以一个41分让大卫·罗宾逊的MVP颁奖礼失色。然后是总决赛，是第一场的艰难赢球，以及此后一马平川的总冠军……大梦一路击败了邮差的爵士、巴克利的太阳、上将的马刺和鲨鱼的魔术。于是汤姆贾诺维奇的那句经典话语，就分量十足了：

“永远不要忽视冠军的心。”

靠狠，磨赢的。

当然还有其他，比如1986年，拉尔夫·桑普森和大梦的双塔，把湖人的天勾贾巴尔39岁老骨头险些拆碎了，卫冕冠军湖人遂被火箭干掉；比如1996年，身怀HIV病毒还特意复出的魔术师，带领湖人打出常规赛53胜，但又是大梦，带着47胜的火箭下克上，季后赛首轮就端掉了湖人，逼得魔术师再度退役。2009年，湖人最后夺冠，但在西部半决赛和火箭决战中，姚明打出生涯最后的传奇之战：在湖人主场斯台普斯，他独得28分12篮板，最后时刻脚伤之后还王者归来，亲手熄灭了斯台普斯球馆的呼啸声。那个系列赛后来，平民火箭强行把冠军湖人拖到第七场。

像本季的火箭，没上季常规赛那么好看。

但更像传统火箭了：围绕哈登这样一个持球攻击力不讲理的巨星（摩西、大梦），部署一群射手，配一个二当家（比如大梦身边的滑翔机），然后，一路磨过去，不好看的比赛，也能磨赢。

历史上火箭追求的，不是优雅完美，而是坚韧。红色热血，一条道走到黑的坚韧。

我觉得，过去三场硬仗里拿下两场，哈登一整个系列赛38%的命中率球队还能4比1：这样的火箭，比去年还要可怕一点。

丹东尼今天赛后说：

“每个人都对胜利有贡献。我们赢在心与韧性上。”

这样的赢法，比靠远射和快攻一路刷赢，要好得多。

就像德州蟑螂：在他们看着不那么强的时候，才是最可怕的。

所以你看，篮球本身之所以设计成红黑配色，也源于这种赛场上的极度热血，和蕴藏于黑色中的极度冷静和坚韧。惟其如此，方能获得最终的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