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家看台 | 穿越疫情、俄乌、AI的中国棋王

丁立人战胜涅波姆尼亚奇加冕世界棋王

作者 麦卡

4月30日，哈萨克斯坦首都阿斯塔纳，2023年国际象棋世界冠军赛第十八局，俄罗斯名将涅波姆尼亚奇认输，坐在他对面的中国国际象棋特级大师丁立人左手扶着额头，泪水终于难以抑制地流淌，久久无法起身。

对丁立人来说，通往世界棋王宝座的这场漫长的征途，终于来到了终点。他成了1886年现代国际象棋第一位世界冠军诞生迄今的第17位世界棋王，也是第一位来自中国的世界棋王。

回顾丁立人的这次夺冠之旅，其曲径通幽、绝处逢生的程度，不光是在国际象棋历史上，即便放眼整个竞技体育的历史，都是极为炸裂的。国际象棋的棋盘只有六十四个黑白相间的格子，但丁立人不光要在棋盘的方寸之间克敌制胜，还被身不由己地卷入大时代的进程之中——疫情、俄乌和人工智能这三件人类历史上的大事件，都以各自的方式，对丁立人产生了巨大的影响。

想要当上“世界棋王”，只有世界冠军赛这华山一条路。而要参加世界冠军赛，首先得通过候选人赛的激烈角逐，只有冠军才能获得挑战现任世界棋王的资格。在候选人赛之前，还需要先通过资格赛的考验。

我们的主角，就一度连资格赛都打不了。因为疫情，丁立人无法预订到往返的机票，在出国签证上步履维艰，因此错过了多个世界冠军资格赛，八个候选人名额全部尘埃落定，丁立人自然不在其中。最大的国际象棋频道GothamChess当时还用“国际象棋界最悲伤的故事”来形容丁立人在疫情期间出国参赛的不易。

赛后丁立人哭了

这时，第一个重大转折出现了。俄乌战争爆发，获得候选人赛资格的俄罗斯棋手卡尔亚金高调表态支持俄罗斯，被世界国际象棋联合会取消了参赛资格，按照规则，空出的名额给予等级分最高而没有资格参赛的选手——丁立人。然而，因为疫情期间参赛太少，丁立人的活跃度没有达标，为此，他需要在一个月内下20盘棋来补足活跃度，这样一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丁立人却只用了两周多的时间就完成了。

千辛万苦进入马德里举行的候选人赛，丁立人仍然面临极为艰苦的条件：他在比赛前一晚才孤身抵达，团队只能在国内远程支援。当时，丁立人自嘲地安慰团队说：“至少输了棋，大家不用一起难受。”

候选人赛第一循环，丁立人首轮就输给了涅波，接着又连续经历了七场和局，他每天一个人关在房间里，自己给自己做粥喝。看似早早断绝了夺冠的希望，丁立人在第二循环却开始找到感觉，最后六轮赢下了四场，其中包括一次三连胜。最后一盘，涅波已经提前夺冠，丁立人则要面对美国日裔名将中村光，后者是美国历史上最年轻的国象特级大师，快棋和超快棋都曾位列世界第一。

中村光只要守和就是亚军，而丁立人必须击败他才能够后来居上成为第二。赛前，根据大数据给出的预测，丁立人的胜率是0%。在实战中，到了残局阶段，丁立人不断挑起新的冲突，竭尽全力避免简化局面，不让中村光寻求和棋的机会，最终在第58回合让对手停钟认输。丁立人在最后时刻反超了中村光，夺得了亚军。

丁立人力克中村光获得亚军

但是，按照赛制，只有候选人赛的冠军才有资格挑战时任世界棋王，候选人赛的亚军，只是一个“安慰奖”。“亚军也是很好的成绩，可以提升排名。”丁立人说。

那是2022年7月初的一天，他还不知道这个亚军真正的意义。

第二个重大转折出现在半个月后的7月20日。那一天是世界国际象棋日，时任世界棋王、已经在位10年、四度击败挑战者的卡尔森突然宣布自己将不再争取卫冕。这意味着2023年世界冠军赛的对阵双方将变成候选人赛的冠亚军——涅波和丁立人。

如果卡尔森的决定得到世界国际象棋联合会的批准，中国男子国象棋手将迎来史上第一次争夺世界冠军的机会。但是，卡尔森的表态，只是在自己的个人频道上，而世界国际象棋联合会迟迟没有“官宣”世界冠军赛的对阵双方。

也就是说，只要卡尔森回心转意，丁立人就会随时失去这个机会。

这时，第三个转折出现了。在9月初的一场比赛中，卡尔森爆冷输给了19岁的小将尼曼，53盘慢棋不败的纪录被终结。卡尔森认为对方有利用人工智能作弊的嫌疑，因此愤而宣布退赛。半个月后，两人在另一场赛事中狭路相逢，卡尔森只下了两个回合就退赛。卡尔森的矛头不仅指向尼曼，也指向世界国际象棋联合会，他认为后者对人工智能作弊行为的监管不力。这也成了让卡尔森坚定放弃卫冕的“最后一根稻草”，10月，世界国际象棋联合会终于放弃了对现役世界棋王的说服工作，正式确认，卡尔森放弃卫冕，丁立人递补进入世界冠军赛！

尼曼被怀疑利用智能肛珠作弊

不同于其他运动项目名目繁多的世界大赛，世界冠军赛是国象唯一的“世界棋王”头衔战。决战双方将在三周的时间里进行14轮慢棋的交锋，赢棋积1分，和棋0.5分，先得7.5分者胜出。如果双方在14轮之后仍然不分胜负，则再进行4盘快棋加赛。

丁立人有足足7轮处于比分落后的巨大压力之下，但他三次顽强地扳平了比分。第7轮，当涅波再度超出1分，丁立人却在接下去四盘死死咬住比分。直到倒数第三场的第12场，他终于完成逆风翻盘，将比分扳平为6.0:6.0。第14轮，双方在一场持续6小时33分钟、90回合的马拉松大战后言和，比赛进入令人窒息的四轮快棋加赛。

快棋加赛的前三轮全部是和棋，如果第四盘还是和棋，比赛就将进入超快棋加赛。丁立人再度面临绝境，因为这是他的大劣势项目，他对涅波在超快棋的战绩是1胜4负。这时，丁立人重演了候选人赛最后一轮的一幕，他在时间落后的情况下，断然拒绝了对手的和棋要求，几乎是掐着点用时，用自己沉稳的着法，让对手最终陷入了慌乱和绝望。

夺冠之后，丁立人以手掩面，在座位上坐了很久。他释放的不只是4月9日到4月30日这22天的巨大压力，更是从去年初就开始的刀锋上行走的痛苦。

夺冠后丁立人落泪了

从资格赛的无望出局，候选人赛的最后一场，世界冠军赛慢棋阶段的最后一场，直到快棋加赛的最后一场，他不断地陷入绝境，又不断地曲径通幽、绝处逢生。中国人的老话说“尽人事、安天命”，回首丁立人这一路，很多次他其实只是在“尽人事”，比如孤身前往马德里参加候选人赛，比如候选人赛最后一轮争夺“安慰奖”的亚军，但这些“尽人事”，却在带着时代烙印的各种契机的作用之下，变成了一个又一个逆天改命的拐点。

不尽人事，怎安天命？所有这些不是机会的机会，就像是国际象棋中的小兵来到了对手的底线，瞬间“兵升变”，成了皇后。

上天会为那些努力到底的人架起一座桥，那座桥的名字叫做“偶然”。丁立人的夺冠注定将成为绝佳的体育电影题材和竞技体育的教科书，一个人如何面对各种困难却始终“顶硬上”；一个人如何在绝望中寻找希望、又在希望中保持匀速呼吸；一个人如何在个人奋斗的同时参考借助历史的进程，丁立人给出了激荡人心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