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足世界杯收官，女性体育何以发生巨变？

*本文为「三联生活周刊」原创内容

悉尼当地时间8月20日晚，国际足联女子足球世界杯决赛在悉尼奥林匹克体育场打响。西班牙队以一比零的比分战胜英格兰队，夺得冠军。在美国（4）、德国（2）、挪威（1）、日本（1）之后，第九届女足世界杯诞生了全新的世界冠军，西班牙也成为德国之后又一个集齐男女足世界杯冠军的国家。

过去一周我在悉尼奥林匹克体育场看了两场比赛，现场氛围与以往常看的男足比赛没什么差别，十分热烈。如果非要说有什么区别，那大概是观众中的女性人数比男足比赛多得多，很多小女孩跟她们的父母兄弟一起走入球场。这也许是一些女孩现场观看的第一场女足比赛，甚至是第一场足球赛。这场足球赛会影响她的人生吗？很难说。但至少这届世界杯已经改变了女足运动，甚至改变了女性体育。

文｜王黑

当地时间2023年8月20日，澳大利亚悉尼，2023女足世界杯决赛，西班牙女足Vs英格兰女足。（图｜视觉中国）

女足运动的转折点？

看惯男足世界杯的球迷都知道，世界杯有32支队伍，一届赛事要踢64场比赛，但这种赛事安排在女足世界杯上并非常态。本届赛事是女足世界杯历史上的第三次扩军。第一次在1999年，参赛队伍从12支扩大到16支；第二次在2015年，由16支球队增加到24支球队；今年，女足世界杯终于跟男足世界杯一样，首次拥有了32支参赛球队，也是在扩军后的这届比赛，具有女足运动先发优势的中国女足首次未能小组出线。

扩军的首要前提当然是有更多的国家开始发展女足，具备了参与世界杯的能力。更多的参赛国家和比赛场次扩大、延长了赛事的影响力，同时，也带来了更多竞争，为诸如中国队、德国队等老牌球队带来挑战。

西班牙女足Vs英格兰女足（图｜视觉中国）

过去四年，英、西、法等国女足联赛迅速发展，涌现出一批强队和球星，这些优秀球队和球员反哺国家队，让西班牙、英格兰双双首次进入世界杯决赛。

厄普斯直接扑住了埃尔莫索的点球

去年，英格兰和西班牙就已经创造了女足运动不平凡的一年。英格兰在温布利拿下欧洲杯，八万多的入场人数创了赛事观众人数记录。但这还比不上女足“银河战舰”巴萨女足在诺坎普比赛的上座率，九万观众已近常态。女足职业化发展催生出一批新的豪门强队，国家队层面的竞争格局已经被职业化所改变。

蒙娜低射远角建功，半场战罢，西班牙女足1-0英格兰女足

女足职业化做得最早、最好的是美国，但卫冕冠军美国女足在八分之一决赛中被后来的季军瑞典队淘汰，止步十六强，所获得的赛事奖金也定格在325万美元。根据美国足协的现行政策，男女足在世界杯中获得的奖金将合并计算、平均分配。美国女足从2019年法国世界杯前开始争取奖金上的“同工同酬”，这是争取到这一政策后的首届大赛。那么，将与325万美元合并计算的美国男足卡塔尔世界杯奖金是多少呢？1300万美元——尽管男女两队均取得了世界杯十六强的成绩，但男队的奖金是女队的四倍。

过去百年，世界女足发生了什么

女性从被允许踢足球，到有了一点点话语权能在“同工同酬”问题上议议价，走过了漫长的路途。女性是否以及如何参与体育，从来不是自然的选择，而是政治的结果，这在女足运动中体现得尤为明显。

在现代足球发源地的英国，有记载的女足比赛发生在1880年代，可见女足的起步并不比男足晚多少。1894年，有女足俱乐部在英国成立，当时的女足比赛就已经能吸引数千名观众到场观看。第一次世界大战客观上推动了女足的发展。适龄男性参军服役使得更多女性进入社会生活，足球成为了工厂女工们喜爱的工余活动，女性也通过举办足球赛事为战事筹集善款。

然而，一战结束后，社会要回归“正常化”，其中就包括传统性别角色的回归。战后社会对妇女社会角色的期待，回到了以往的生理机能和礼仪观念认知，在足球上，就反映为球场重新属于男性，女性被从中逐出。

图｜视觉中国

1921年，英足总出台了臭名昭著的场地使用禁令，禁止在与英足总有联系的俱乐部所拥有的球场上进行女子足球比赛。女足运动在英国并未直接被禁止，但由于女性无法使用大部分球场，踢球的权利名存实亡。这种变相禁止被各国（特别是西欧国家）纷纷效仿，直到1970年代才逐渐解除。在女足受限的五十年间，男子足球取得长足发展，成为了世界第一运动。同一时期，美国出台了《1972年教育修正法案》，对扩大女性参加体育运动的机会产生积极影响。

上世纪70年代的种种变化缓慢地影响着这项运动，各国女足有关协会、俱乐部或联赛在80年代开始逐步建立，成为了1991年举办首届女足世界杯的契机。

从首届赛事于1991年在中国举办开始，女足世界杯已经走过了32年。它的第一次大范围出圈发生在1999年。第一次扩军后的世界杯在美国举行，洛杉矶玫瑰碗球场涌入了九万名观众，座无虚席。中美两国点球决战，美国二度封王，中国玫瑰饮恨，这届赛事在太平洋两边都掀起了不小的浪潮。

当地时间1999年7月10日，美国帕萨迪纳，1999女足世界杯决赛，中国4-5美国。（图｜视觉中国）

对中国球迷来说，第二次触动来自2011年日本队夺冠。以往，人种差异说惯了，说欧美人高大，天生就是踢足球的料，亚洲人（特别是东亚人）在国际足坛很难立足。日、韩男足早已证明人种差异是伪命题，日本女足世界杯夺冠又带来一记重击。对了，本届冠军西班牙只输了一场球，就是对阵日本队的零比四。

2019年法国世界杯，中国女足陷入“不要球星”论的尴尬境地，然而女足人才逐年短缺的艰难现实恰恰是被一两个球星的光芒所遮蔽了。法国世界杯之后，中国女足经历了一段混乱的时期，直到去年重夺亚洲杯，终于了结了一段闹剧（相关阅读：《3:2绝杀亚洲杯夺冠：感谢中国女足，不只因为胜利》），也让人看到重回正轨的希望。虽然这届比赛中国队未能小组出线，但球员和教练对自身不足冷静、准确的认知，和“走出去”的决心，也许比赢球更珍贵。

参与体育对女性意味着什么？

中国的女足人才为什么短缺？因为没球踢。

从10岁起成为足球迷，但我直到高中才第一次“触”球。我考上了一所拥有400米跑道操场的高中，操场中间是一块不大的人工草皮足球场，体育器材室里什么球都可以借，于是我主动借了一只足球，特别想体验一下C罗踩单车是什么感觉。结果单车没踩到，“脚下拌蒜”却是全体验到了。

下午下课后，我就在操场上转悠，看看打篮球，看看踢足球，当然都是男生在打球。我也曾想过到足球场上一试身手，但那似乎是遥不可及的，难道要加入到男同学中间吗？细细的白色边线，却好像是横亘我面前无法逾越的鸿沟。

《少林足球》剧照

离高中生活已经过去十五年了。前不久我才听说，今年6月，我的高中母校组织了校史第一支女足队，并获得了区女足比赛冠军。球队队员都是过去几年学生自发组织的女足联赛中脱颖而出的各年级学生。

无独有偶，去年年初女足亚洲杯后，我的朋友刘姐受到鼓舞加入了一支女足队。她们有自己的教练，每周辗转在朝阳区各大球场训练，与其他球队约友谊赛，严肃认真。

朋友海哥生活在旧金山，他是一支业余球队的守门员，每每去球场踢球，球场大半都被女足队所占据。与中国球友踢野球不同，这些球队都有教练，即使是业余队，也都会按部就班制定和完成训练计划。

人和球场解决能不能踢球的问题，科学、规范的训练和比赛解决能不能踢好的问题。这两方面问题得解，让世界范围内的女足比赛越来越好看了。

譬如中国队小组赛1:6输给赛会亚军英格兰队的比赛，中国队输得很惨，我看得很感慨。欧洲冠军英格兰队，真有劲儿，跟中国队员撞上，仿佛隔着电视屏幕已经听到砰砰声；真快，第二粒进球，加速跑，生生超越，单刀打进；传球真准，转移则又快又准。整个过程像珍妮纺纱机遇上古代织布机。

在悉尼的比赛现场，这种感受更强烈。四分之一决赛中哥伦比亚队的诡异吊射，半决赛中澳大利亚队当家球员科尔中场接球、长途奔袭后的世界波，都发生在我眼前。那些瞬间我只觉得足球真美。它让物理学有了具象。摆腿射门，动能化为世界波。罚定位球，重力化为抛物线。

女足世界杯淘汰赛现场（作者供图）

而这些美丽，不再只能由一种性别创造。足球，不再是某一个性别专属的运动。女人也可以踢足球，也可以高速奔跑、反击，凶狠抢断，流血受伤。

这项有着最大的场地、最多的参与人数、最久的比赛时长、最长的跑动距离的运动，需要它的参与者具备勇气、协作、体能、敏捷的反应和智慧。更重要的是，我们都得认可，人类需要从体育中获得强健、勇气和智慧，无分男女。

排版、审核：同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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