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苏超”？——复盘苏超奇迹之月，一个江苏球迷的心声

导语

【文眼】苏超的爆火，当然已经超出传统足球规律。它不是“职业”的，不是“国际”的，甚至不是“完美”的。可既然如此，这种爆发力又是怎么来的？是偶然，还是必然？

作者丨hualun@翻转体育

图片丨来自网络

我是江苏人，父母来自张家港和太仓，在南京出生长大，现在在上海工作。江苏的“内斗”是我生活的一部分——从饮食的甜咸到方言的雅俗，从婚丧嫁娶到省城飞机，这些地域梗像空气一样存在了几百年，很有生命力。团结显然不是这里的主旋律。

但今年五月，“苏超”这个词突然成了全省的共同语言，一路火到了中国足球的台前。

长枪短炮千万双眼睛瞧着，七嘴八舌千万人心里念着。甚至，最近连法律圈的一个知识产权科普号都写起了“苏超”，强调主办方江苏体育集团没完全拿下商标。苏格兰人很高兴，省了律师费了。

严格来说“苏超”只是民间调侃的诨名。但这个地方性业余足球比赛的确是坐上了流量的火箭——从球迷群里口口相传的比赛和抢票消息，到南京发布公众号玩梗出圈的《比赛第一，友谊第十四》，从常州市政府借着“端午给扬州人免票”冲上热搜，到虎扑足球区被苏超话题屠榜。连北方朋友都开始问：“你们江苏人最近怎么都在聊足球？”

江苏人不江苏人的另说，这个比赛我是全程自发地盯着，从第一轮比赛到端午假期后的热度，像是一场自己家院子里的热闹，突然吸引了密密麻麻的围观邻居和路人。

我试着从头讲讲，一个普通江苏足球迷的观感。

江苏省城市足球联赛今年五月十号正式开幕，十一号结束第一轮全部比赛。

五月十二号，我第一次知道这个比赛的存在，还是我不爱看球的太太给提的醒。她是生活在上海的湖南人，时常人类学家、社会学家上身，端详品味上海空气里弥漫着的地域梗文化，所以是地域梗博主@叨叨傅的铁粉。

叨叨傅五月十一号发出第一条苏超介绍视频，标题很江苏，“既分高下也分生死”，激情澎湃解说，仿佛这比赛比欧冠还重要。太太拉着我一起边看边贫：“你们江苏办这足球赛，素材够叨叨傅剪半年的。”那时候连苏超这个名字都还没出现——我在家庭群里转发了视频，我爸看完后只有一句：“听说过，去年南京和苏州搞过城市挑战赛的。”

五月十三号，金哨马宁执法首轮南京主场比赛的报道传出。政府坐镇，办比赛讲讲“人情关系”不算新鲜，但金哨来了青铜级别比赛依然是个反差，热度开始冒头。我买了一件叨叨傅视频周边T恤，印着“Make Jiangsu Great Again”，有点糙，但亲切。此时苏超还只是个江苏球迷的内部梗，我在听友群里转发了T恤照片和新闻，一位上海申花球迷朋友开始好奇何为“苏超”，问我是怎么发现这个小众比赛的。

五月十八号，苏超第二比赛日开始，但整个周末只有淮安镇江这一场比赛。苏超不像英超德甲，基本是两周一轮的低密度比赛。但是淮安大胜镇江的比赛结束后，叨叨傅在十八号和二十号连发两条视频，把前几场比赛里的梗扒了个底朝天——楚汉争霸，镇江香醋，湖州的太湖管辖问题，都塞进足球赛后解说，硬是把一周的赛事热度续上了。

五月二十四号，第二轮比赛继续踢完，最大的变化是政府官方号开始“下场”。叨叨傅还是在赛后追热点推视频，效果奇好——官方号开始跟进，南京发布虽然标题还是中规中矩的“15:30南京VS连云港”，许多群友发现南京队甚至用了外教，又是一阵惊叹。常州连续两场零进球垫底已经有人讨论，而张家港、太仓、昆山和常熟四大县城联手背刺苏州的现场图天然吸引眼球，暗流涌动。

真正的转折在五月二十八号，并没有比赛的一个周三，南京发布官方玩梗，写了篇文章标题“比赛第一，友谊第十四”。它被截图疯传，成为日后无数媒体分析苏超热度的元素材；叨叨傅的视频也没停下来过，在徐州宿迁比赛现场表演上下半场切换主队身份乃至球衣的经典桥段。

紧接着常州宣布端午三天免票，扬州球迷的“苏K”大军占领常州恐龙园和各大景点。苏州被人传出莫德里奇加盟的P图，还有很多人信以为真。媒体们一拥而上，其他省份开始接连传出研究和模仿苏超赛制的讨论。端午假期来临之际，苏超居然成了时下最受关注的赛事，热度不仅是压制中甲、中超，甚至压过了男足世预赛和法网。

五月三十一号，第三轮开场，积攒了一个星期的热度爆发。十多年前江苏坐拥中超劲旅之时，电视直播尚且需要地方卫视体育台、球队、体育局等多方谈判，这个周末的苏超比赛却能够让各地宣传口往视频号里一股脑塞进直播链接。

在南京，五台山作为老球场居然拿出了绿油油的草皮，而球场隔着一条马路的老牌酒店古南都饭店在赛前提前宣传了自家的“观赛房”————商家而非行政资源也加入了这场流量盛宴。随后江苏每个城市的商场都秀出了自己的苏超段子广告牌，借由各个社交平台被反复拍摄转发。六月一号，徐州奥体涌进中超级别的人流，第三轮苏超官方统计出了接近两万的场均上座人数。苏超不只是火在线上，更是线下烧遍全省的新鲜事。

六月三号，央视和新华社等全国顶流媒体集中报道和讨论苏超；6月5日，央视也跟进了，业余苏超获得央视主动转播的中国体育顶格待遇。

从藉藉无名到全网爆火，苏超用了不到一个月。

为什么是“苏超”？已有很多分析文章从“海陆空”多维度全包围了苏超这个现象的各种分析视角了。我倒是想分享一下，为什么我会从一开始就关注苏超。这种驱动力主要是一种被压抑已久的情绪。

众所周知，江苏苏宁在2021年解散，之后江苏队在顶级联赛不再存在。在整个中国足球撞上南墙的历史瞬间，区区一个江苏队解体似乎不值得大书特书。从时间点上看，江苏队不是第一支显然也不是最后一支消失的中超俱乐部。但江苏队的解散又是如此的稀奇————一支刚刚拿到中超冠军的球队，突然在夺冠后解散，这种落差本身就让人哑口无言。

我家就住在江苏队主场南京奥体中心的几百米外，我“听见过”七秒进球。2012年，江苏队看到了历史首次拿中超和中国足球顶级联赛冠军的希望。彼时的舜天其实刚刚从中甲升超没几年，庆祝江苏队终于升超的报道仿佛仍在眼前。因为一批勤勉能跑能执行战术的球员，裴恩才与几位东欧教练贯彻的反击战术设计，以及“电动车外援”的东欧锋线一高一快组合，江苏队从中超小透明变成和“宇宙队”恒大扳手腕的大卫。

江苏队，能争冠？恒大来南京挑战舜天的这场榜首比赛让全南京疯狂。我那甚至有点厌恶足球的妈妈都兴高采烈地跟着我爸一起去现场看球了，全南京有办法的、没办法的人似乎都去现场了，但我却因意外摔伤了腿没有去成现场。我看的是江苏体育台直播，画面还在开球，窗外传来了震天响的庆祝声音。我很费解，七秒之后，吉翔进球画面出现，我在家里滞后并且疯狂地一个人拄着拐庆祝。声速比光速更快，其他我也不知道也记不住了。

我现在还能在脑子里听见那次七秒进球的庆祝声，但2021年后，江苏足球“静音”了。这几年间，我还是会去奥体中心里跑步，会跑过球场外圈，看到一个个出口，想起无数欢庆瞬间，蓝色的人潮从“奥体中心站”下地铁绕过小商小贩排队等着进场，赛后汹涌的人潮走出红色的南京奥体中心。但我眼前只有跑步的市民和路人，没有一丝足球的痕迹。时光无法倒流，我必须慢慢接受江苏队解散的现实。

我想了很久怎么描述这种感觉，其实这几年来都找不到合适的词，但是最近在苏超爆火后，我突然想到了一个合适的描述：这种感觉像极了疫情封控时无法见人的压抑，而今日的苏超给了我们江苏队球迷一个情感解封的出口，一个浮出水面大口呼吸的机会。几年过去了，我仍然记得吉翔、杨笑天、戈伟、渠成，而他们都出现在了这次苏超各地的比赛阵容里。

就像南京发布在《“比赛第一，友谊第十四”》最后写道的：

那支曾经拿下中超冠军的江苏队里有南京人，有苏州人，有徐州人，有扬州人，有南通人，有无锡人，有宿迁人……

还记得他们都是谁吗?

你或许记不太全了，毕竟5年时光过去了。

但我想告诉你的是:当他们在一起他们才是江苏队。

我怎么可能不关注苏超？

所以回到这个问题上，为什么是“苏超”？

江苏人太久没“为自己而战”了。舜天苏宁时代，我们是看“职业队”踢；现在“苏超”是业余联赛，没成绩压力，踢得不好也没人说“丢江苏脸”。就像小时候和邻居小孩踢野球，输了就笑骂两句，图个痛快。

其次是“梗文化”帮了大忙。叨叨傅的视频把“苏南苏北”“十三太保”这些老梗翻出来，加点比赛镜头，年轻人爱看，年纪大的也跟着乐。更重要的是，江苏本就是擅长行政推进的省份，全省各市甚至各县新修的奥体中心和大型体育场，本身也是行政资源落在体育系统的证据。

最后，还有很多人在议论：“苏超能持续吗？”“别的省能复制吗？”

我觉得这是可能的，但苏超得守住“业余”的底色。现在参赛的多是梯队退役球员，水平不高，可正因为这样，普通球迷才敢下场踢两脚。要是以后职业球员都来“降维打击”，这联赛就像无数中国业余比赛一样，只是在小尺度的地域不知道为了谁的自尊心复刻粘贴着金牌战略与资源堆砌，而失去了竞技体育在业余比赛的根——就像美国篮球的头部赛事NCAA，大学生打联赛，技术一般，但上座率可能比NBA更好。这个道理不复杂。

别的省能不能复制？难。江苏有“十三太保”的梗，有苏南苏北的地域文化，有全省通高速的便利——别的省未必有这些。但“用足球聚人气”的思路能学。比如没中超球队的省份，搞个“XX省联赛”，让球迷有个盼头；或者跨省联动，上海和江苏搞个“长三角杯”，把足球变成纽带。

我担心热度退得太快。端午后政策红利没了，球迷会不会懒得去现场？商场广告位会不会撤？央视转播期过了，热度会不会跌？苏超的爆火，当然已经超出传统足球规律。它不是“职业”的，不是“国际”的，甚至不是“完美”的。可既然如此，这种爆发力又是怎么来的？是偶然，还是必然？它会给中国足球带来什么？我不知道。

但作为江苏球迷，我会继续关注，也会继续记录。我想找个时间去现场看看——就在南京，抬头可见。如果有人去过，欢迎联系我，聊聊现场的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