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花衬衫、白色休闲裤、嵌着亮片的黑皮凉鞋……如今的曲云霞身上几乎看不出运动员的影子了。“除了教课的时候，我现在很少穿运动服了。”曲云霞轻捏茶杯浅浅地笑着，她喜欢这种角色的变换，“在大学当老师挺适合我的，简单、平淡。”

曲云霞说，如果有可能，她希望在教师的岗位上一直干到退休。

“我不太愿意谈马家军以前的事，我承认自己有时候在刻意忘记，可有些东西却是刻在脑子里的。马家军创造了后人难以超越的一个高度，但马家军衰败也是一种必然……”

1996年进入东北财经大学学习，毕业后留在东财教书，9年的大学熏陶让现在的曲云霞变得很健谈。然而，有一个话题却是曲云霞不愿触及的，那就是曾经叱咤体坛的马家军。

“刚当老师那会儿，很多学生对马家军特别感兴趣。一下课，学生总是围着我不让走，让我给他们讲马家军的事。”但是多数情况下，学生们总是失望而归，“遇到这种情况，我会聊一些让他们同样感兴趣的事，转移一下话题。因为我确实不想谈马家军以前的事，那样会觉得很累。”

多年以后，曲云霞依旧如此。在温莎小镇舒缓的音乐声中，马家军的话题让曲云霞原本轻松的表情逐渐变得有些凝重，“有些东西别人真的理解不了。这么多年过去了，那种身心俱疲的感觉却一直还在延续着。我甚至刻意去忘记，可有些东西却是刻在脑子里的……要不咱们还是聊点别的吧。”

然而，马家军的话题在茶桌上还是被有意无意地数次提及。曲云霞只能无奈地苦笑着，她知道有些事情真的无法彻底回避。“怎么说呢，回过头再看那个时候，有些东西还是很让人怀念的。特别是队友一起聚会的时候，大家总会想起小时候在一起的情景，感觉很亲切。真的，从小一起长大的，不一样，几个人在一起可以无所顾忌，很容易就会想到以前……”曲云霞眼望窗外，街上偶尔往来的车辆，似乎将她的记忆带回到了那个不愿触及却又无法尘封的年代。

“那如何去看待马家军时代的终结呢？”“能拿的荣誉，我们那批队员几乎都拿了。马家军确实创造了一个历史性的高度，这个高度让后面的人很难去超越，真的是太高了。”曲云霞略微停顿了一下:“但马家军的衰败也是一种必然。可能很多人感觉，我们那批队员出走直接导致了马家军走向没落，可事实上并不是这样。我们下边还有董艳梅、姜波那拨队员，她们也相当不错。其实在我看来，马家军没落只不过是时间的问题。抛开有些因素不谈，单说选材这一块。现在的孩子身体素质真的是一拨不如一拨，这是很多教练的共识。而且现在的孩子能有我们那时候吃苦的劲儿吗？想出成绩太难了！”

“当然我必须承认，没有在马家军的成绩，我也许还是一个普通的农村姑娘。”曲云霞最后用5个字概括了自己马家军时代的生活———痛并快乐着。“我儿子挺有运动天赋的，我不反对他长大以后搞体育，但要练中长跑我绝对不让。太苦了，那种苦只有经历过的人才知道。”

马家军的话题告一段落，聊天的气氛豁然轻松起来。曲云霞小心翼翼地从钱包里抽出一张照片，脸上满是开心的笑容，“来，看看我儿子的照片，耳朵可大了。”

照片上是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眼睛、鼻子和嘴长得都很像曲云霞。不过曲云霞说，孩子还是像他爸爸更多一些。而当被问及孩子的名字时，曲云霞马上流露出了一丝得意的表情，“叫方嵩皓，我找人起的。有人说这名挺好，也有人算过说不好，谁知道呢，反正就是个名呗，也代表不了什么。像我跟王军霞的名也没觉得怎么特别，现在不也都挺好的？”曲云霞盯着那张被自己无数次翻看过的照片，尽显母亲的关爱。

方嵩皓今年不到5岁，跟同龄孩子相比，他的身高不算突出。不过，妈妈是田径世界冠军，爸爸是沈阳体院的毕业生，方嵩皓身上的运动细胞因此异常发达。“太好动了，简直就没有闲着的时候，整天弄个滑板车在家里来回滑。”曲云霞摇头故作痛苦状，“毁了，家里地板划成什么样就不用说了，关键是楼下邻居受不了啊。”

虽然方嵩皓很有运动天赋，但曲云霞并没有刻意培养儿子往体育方面发展，“还是尊重他自己的兴趣和爱好吧，长大干什么让他自己决定，我不想过多去限制他，想搞体育我也不反对。”不过，曲云霞很快补充了一句:“但要是练中长跑我肯定不让，那种苦真的难以想像。我经历过，所以我不想让他跟我一样。还是打打乒乓球什么的吧。”

“学校书记坐的是奥迪，我开的是奔驰，有时候的确觉得挺别扭的。也想过把奔驰车卖了，可有钱的不爱买（1993年的车），没钱的又买不起，就这么‘烂’在手里了（笑）。”

好在方嵩皓已经逐渐懂事了，曲云霞也把重心由儿子转向了工作。曲云霞说，她喜欢在东财教书，大学老师这个职位很适合她。

在东财读完本科后，大连市很多单位都希望把这位世界冠军收至门下。据说，曲云霞当时受欢迎的程度已经到了“想去哪就可以去哪”。但曲云霞最终却选择了留校当体育老师，“学校的环境相对比较单纯，不用面对那么多复杂的东西，很适合我的性格。真要是把我放到社会上，我怕自己应付不来。”曲云霞说，她至今也不后悔当初的选择。

曲云霞在东财读书时学的是经济管理专业，为了能够当好一名体育老师，留校后曲云霞又到辽宁师范大学继续深造，并拿到了体育专业的在职研究生文凭。“读本科时学的东西现在基本上都用不上，没办法只能继续充电了。”曲云霞坦言:“别的我也搞不了，这辈子我不可能离开体育了，所以只能不断地学习。”

体育圈里下海经商的人不占少数，而且相当一部分人做得非常成功。身为世界冠军的曲云霞真的能耐住教书的“清贫”？曲云霞对此回答得很干脆:“虽然每个月只有两千多的收入，但我对现在的生活很满足，毕竟有很多退役的运动员还不如我，已经很不错了。”

“才两千多？”，对于这样的质疑，曲云霞的第一反应就是翻自己的皮包，“真的，真的，昨天才开的工资，工资条还在包里呢。”生性憨厚的曲云霞果然将工资条掏了出来，然后仔细地念着上面的每一项明细，“这两千多里还有500元是国家给的特殊津贴呢。”曲云霞轻声说道。而曲云霞的爱人在大连市沙河口公安分局上班。据曲云霞说，他们两个人的收入加一起也就四千多块钱。

虽然收入有限，但曲云霞偶尔却会驾驶着那辆1993年在斯图加特田径世锦赛上获得的银灰色奔驰车上下班。在东财校园里，曲云霞的奔驰车显得异常扎眼。“我们学校的书记坐的是奥迪，可我却开了辆奔驰，我的车可能是全校最好的了。有时候的确觉得挺别扭的，因为我不是一个喜欢张扬的人。”曲云霞说，她其实也有过把奔驰车卖掉的念头，但却没有卖出去，“这车已经十多年了，不新不旧的，有钱的人不愿意买，没钱的又买不起。没办法，一来二去就‘烂’手里了（笑）。”

“有个男孩让我签名，我刚比完赛，真累得不行了，就没马上签，结果他就生气了。要是能找到他，把这个签名送给他，当时真挺不好意思的。”

在东北财经大学，学生们都很尊敬曲云霞。尽管随着时间的流逝，知道马家军历史的学生已经越来越少，但不时还是会有学生找曲云霞。特别是曲云霞教过的学生，毕业前总要找曲云霞合影留念。而曲云霞总是不厌其烦地一一满足。

不过，有一个男生却是例外。与曲云霞一起在温莎小镇聊天的，恰巧有一位是东财国际贸易99级的毕业生，在她的记忆里，1997年的东财校运会上，曲云霞轻松夺得1500米冠军。当时，国际贸易专业的一名男生找曲云霞签名，最终却空手而归，而且一肚子的怨言。

“噢，我想起来了，是有那么个男孩。”提及往事，曲云霞猛地一拍脑门，而后是一脸委屈的表情，“那之前有一年多没训练，刚比完赛累得话都快说不出来了。一个小男生过来找我签名，我说:等会儿行吗？结果他就不乐意了，丢下一句‘你有那么累吗？’转身就走了。我当时还想呢，你当然不知道我有多累了，你还生气了……”

想起这件事，曲云霞忍不住笑出声来，“现在想想，真挺不好意思的。”话音未落，曲云霞找了一张纸，认真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并递给了那位东财校友，“委托你一件事，要是能找到那个男生，把这个签名送给他。”“田径太枯燥，篮球趣味性更强一些，所以教篮球比教田径有意思。我也不想让学生怕我，因为我知道怕教练的滋味……”

离开温莎小镇，已近正午时分。下午，曲云霞还要给学生上一堂篮球课。

14:05，换好了运动装的曲云霞出现在了东财篮球场，学生们也陆续来到了场地，曲云霞手下清一色都是女学生。

场地旁边放着十几个篮球，但看着场内正在进行军训的新生，曲云霞却犯了难。“看来篮球课是上不成了，场地都被占了。”无奈之下，曲云霞只好让两名女生将篮球送了回去。“这堂课我们还是绕着校园跑跑吧。”曲云霞简单布置了一下跑动的路线，没想到却引发了女生们一连串的“惊呼”。

“没办法，现在的学生一听跑步头老大，越这样身体素质越不行。”看着女生们逐渐远去的背影，曲云霞不住地摇着头，“有时候我都恨不得下去替她们跑几圈。”

虽然学生们大多不喜欢田径课，但她们对搞田径出身的曲云霞并不惧怕，“曲老师挺和蔼的，跟大姐姐差不多。”一名女生这样评价说。而曲云霞则说:“我当运动员的时候就怕教练，我为什么要让学生们也怕我呢？”

当然，最让人吃惊的还是田径世界冠军居然教起了篮球课。曲云霞对此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我现在田径和篮球都教。不过相比之下，田径课确实枯燥了些，而篮球课趣味性更强一些。当初为了教篮球课，我还特意请教了不少教练，也看了不少书，教课肯定没问题。”

由于场地的原因，曲云霞提前结束了体育课。走回办公室的路上，曲云霞突然回望了一下身后的篮球场，而后轻叹道:“真的，有时候一看到操场会莫名地兴奋，会想起自己过去在比赛场上的感觉。唉，可惜现在心有余而力不足了。”(刘海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