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体育特约评论员张进

无法预料，也出乎所有人预料：60分，制胜球，高扬右臂捶打胸膛，又是黑曼巴吐信的冷酷表情。几乎不用求证，这肯定是史无前例的最后表演。

从此，球场上再没科比•布莱恩特。对我来说，他永远是不会拔掉插头，就这么简单结束的。

一切都结束了，一切又永远不会结束

一切都要从2001年开始说起。那一年，我比我小15岁；那一年，我是个不懂篮球、也不懂篮球之外所有事情的毛孩子。

当艾弗森在总决赛第五场结束前40秒走下场地，用倔强杂着忧伤的眼神望向前方时，我心底产生了对胜者的怨恨，无缘由的怨恨。这就是我第一次记住“科比•布莱恩特”这一名字时的情景。

后来，长大以后，我找到了那股莫名其妙的怨恨的来源：性格中对弱者的本能偏爱。这也表现在我对待生活的态度上。绝不好胜，甚至有些颓，说好听点是与世无争。长久以来，我喜欢自身的这种状态，从没想过要改变，也没料到将会改变。

我不是铁杆球迷，不会每场必看、对某一球星或某支球队死心塌地，然而，像其他男孩子一样，篮球还是占据了我的青春。我扎在一群欢呼雀跃的同龄人中，看到科比三连冠时和奥尼尔紧紧拥抱的样子，他们脸上洋溢着胜利者的笑容，比划着胜利的手势仰天大啸，仿佛真的征服了全世界。这倒并未加深我对科比的“怨恨”，因为这“怨恨”本就不那么实际，可以说有些虚无。

接下来的几年，科比打球太独、人缘差、性侵指控等报道接连出现在报纸上，因此，在科比与麦蒂的对决中，我自然而然站在麦蒂一边。那时我希望麦蒂能赢下每一场对阵科比的比赛。当然，事实并非这样。在几年的巅峰对垒中，两人互有胜负。这很正常，不足为虑。让我疑虑的是，科比每一次惊艳的表现、必胜的神情确实让人印象深刻，不容你随意挥手便掸灰尘一样掸出脑海。现在回想起来，在那时，他在场上的这些表现已悄悄影响着我对他的看法，虽然在最理智的那层思维里，我依然认为自己对科比毫无喜爱之感。

NBA从不缺乏明星。2006年，三年级的韦德在总决赛中送出媲美乔丹的华丽数据，率队夺得热火第一座总冠军奖杯。韦德和他的热火瞬间吸引了我这个伪球迷。就在这一年，科比将球衣号码从8号改为24号，这个如今已为传奇的号码，可那会儿我根本顾不上记住这件小事。但我却不得不记住了关于他的另一个数字：81。我相信看过那场比赛的人永远都不会忘记，直到我们进入天堂的那天。

2006年1月22日本应是个普通的日子，阳光普照或大雪纷飞，不是这队赢就是那队赢，就像所有已被我们忘掉的无数日子。可科比并不这么认为。他在日历本上给这一天盖了戳，上面印了“科比”的字样，他将那一页撕下来，夹进了NBA史册。后来得知，那天是他已过世祖父的生日，祖母也第一次来到斯台普斯球馆看孙子打球。

2007年，我考入大学，有了大把时间拿来浪费。浪费在睡觉上，浪费在做白日梦上，也浪费在篮球上。几乎每天上午，宿舍里烟雾弥漫，人也弥漫。07级法学3班的所有男生散在一间宿舍的各处——上铺、下铺、板凳上、窗户边——认真或散漫地看着比赛，支持着火箭，说这对手的脏话。人数上唯一可与火箭球迷抗衡的是湖人球迷。我当时想：为什么在有姚明和麦蒂的情况下，还有这么多人支持科比的湖人呢？即便科比荣誉无数、打法华丽无双，但站在他对面的可是有着与你相同国籍的姚明和有着更高天赋的麦迪啊。

世界总让人费解。

还好时间会让人慢慢去了解。

在匆匆而过的大学生涯里，我们看到科比捧得了个人第五座总冠军奖杯，也看到了他再次三连冠梦想的破灭。当这些在电视和电脑屏幕上发生的同时，我们像踏进校门时那样，背着自己的全部行李最后一次踏出了校门。离开大学前我们曾暗自幻想，未来的美好日子即将来临，年薪二十万是我们起码的标准。

可是后来……

在越来越少的通话里得知，像我一样，他们也偶尔还看看球赛，看看各自喜欢的球员或球队，不过也只能是偶尔。我们都在为体面一点的生存在各处挣扎，如同陷入了泥沼，步履艰难。

我们怨天尤人。

我们牢骚满腹。

我们自以为应该拥有、也配得上拥有之前想象到的一切。再说，我们要求的一点也不过分呀。

有一天，一个大学同学来电。通话的最后，他聊起新近听来的科比的故事。几年前，他给我们讲过一堆类似的故事，可这一次，我的回应不再是模棱两可的应付。我没说一句话。放下电话，听过的所有关于科比的故事再现了。它们在模糊的记忆中泛起、走出，行至眼前，犹如铅字般闪出黑色的光。

众多故事中，最广为人知的是那句：“你知道洛杉矶每天早上四点钟是什么样子吗？”

科比的体能训练师罗伯特•阿勒特在其书《我和科比的训练故事》中讲道：备战伦敦奥运会期间，罗伯特和美国男子篮球队一同来到拉斯维加斯集训。在队员们合练的前一个晚上，罗伯特忙完一整天后正准备上床休息。这时是清晨三点半，他的手机响起来。是科比。他在电话那头客气地问：“我想知道，你能否帮我做点体能训练？”罗伯特没有拒绝，到了训练馆却吃了一惊：科比早已到达训练馆，且已练得浑身是汗，像刚从水里爬出来。在罗伯特的指导下，科比一直训练到早晨6点。

故事像鱼的脊背在脑海中滑过又缓缓沉去，可在这一闪而过中放出的光亮，足以让人睁大眼睛。我明白了，如果你想在生活中得到什么，就必须在生活的背后无限付出。他教会了我一个多么简单的道理。他用行为向全世界展示着这一道理的正确性，二十年从未间断。

也许在一个人漫长的生活中，总会遇到几件吊诡的事情，从2013年开始，在科比不再优美、不再残暴、不再能获得荣誉，而是进入了伤病与复出的痛苦循环时，我竟爱上了看他打球，看他为自己、为自己的生活付出的每一秒钟。

20年来，他改变了我们的世界观

二十年来，他在训练场流下比别人更多的汗水；二十年来，他在比赛中更认真努力；二十年来，他获得了很多，那些应该属于他的东西，属于他与他的汗水的东西。

毫无疑问，今天，2016年4月14日，在世界各地，无数人最后一次感受了他在球场上的付出。带着满身荣耀和全身的伤病，科比消失在眼花缭乱的赛场。当我为这篇文字画上最后一个句号，我要立刻合上电脑，用他的姿态投入生活，哪怕是泥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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